第112章 茶汤烫的是人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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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光破晓,汉口租界迎来了第七个清晨。
    街角却一反常态。
    那方日日升起炊烟的茶摊,今日空空如也,未支棚,未烧水。
    只有一口硕大的古铜锅,被大石沉默地置于空地中央,锅底残留着昨夜未燃尽的余烬,像一颗冷却的心脏。
    围观的民众比往日更多,他们交头接耳,不明所以。
    赫德美茶行二楼的窗帘后,依旧有目光在窥探。
    谢云亭缓步走到铜锅前,一身洗净的布衫在晨风中微微拂动。
    他环视四周,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、陌生的、充满好奇与期待的面孔,朗声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:
    “诸位父老乡亲,这口锅,在此煮了六日茶。”
    他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一股深沉的力量。
    “六日茶汤,敬的是汉口街坊的良心,烫的是那些藏污纳垢的黑心。今日,云记不在此开张。”
    人群中一阵骚动,有人失望,有人不解。
    谢云亭的声音再度拔高,字字如金石掷地:“因为,我云记信字号的茶,是千万茶农的心血,是百十船工的性命!它不该在租界门口,像个乞儿一样讨活路——它该堂堂正正地,走进去!”
    全场静默了片刻,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。
    突然,人群中一个赤着上身、肩上还留着扛包磨出的血痕的码头苦力,振臂高呼,声如洪钟:“谢老板说得对!茶是好茶,人是好汉!你不走进去,那我们就抬你进去!”
    一言既出,如巨石投湖!
    “对!抬进去!”
    “我们抬着这口锅,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民心!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十余条壮硕的臂膀已然伸出,嘿哟一声,那沉重的铜锅竟被稳稳抬起。
    更多的人自发涌上前来,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,以那口空锅为旗帜,沿着街道,竟直直朝着赫德美茶行那紧闭的侧门行去!
    街角巷口,早已等候多时的《申报》记者飞快地按动快门,闪光灯如白昼惊雷,将这幅民众自发抬锅游行的画面定格。
    一旁,几位受阿篾暗中邀请而来的汉口商会观察员,则神情凝重,在笔记本上疾书。
    队伍行至工部局设下的警戒线前,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巡捕立刻上前,高举步枪,厉声喝止:“站住!聚众冲击,格杀勿论!”
    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民众,气氛瞬间凝固。
    谢云亭从人群中缓步走出,独自面对着一排枪口。
    他神色平静,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,缓缓打开,里面是六日来积攒下的茶叶渣滓。
    他双手捧起一撮冷茶渣,递到巡捕头面前。
    “长官,您看。”他声音沉稳,“这是七日来,汉口百姓喝剩下的渣滓。它或许卑微,但每一片舒展开的叶,都写着一个‘真’字。诸位若认定这捧‘真’字是扰乱秩序,我谢云亭愿以身领罚。”
    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,扫过所有巡捕的脸。
    “若诸位也认同这是民心所向,那就请让这口承载了民心的锅,进你们的门,也进他们的门!”
    “进门!进门!”人群的呼喊声汇成一股洪流,声浪震得屋瓦嗡嗡作响。
    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,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音划破晨雾!
    众人抬头,只见码头学徒小石头不知何时已爬上了路边的电线杆,正用一个铁皮卷成的简易汽笛哨,拼命吹奏着。
    三短,一长。
    那是老艄九生前教他的,长江船帮报平安的调子!
    哨音未落,奇迹发生了。
    远处沿江的码头上,竟遥遥传来了回应!
    一声,两声……黄石矶的钟楼破例敲响,簰洲湾的渡口亮起了成排的火把,汉阳铁厂方向也传来沉闷的汽笛共鸣。
    仿佛在这一刻,整条沉睡的长江都被唤醒,用它独有的方式,为这口小小的铜锅作保!
    巡捕们面面相觑,那白俄队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。
    他看着眼前这群看似乌合之众的民众,又听着那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声援,终于明白,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,一座茶摊,而是一座城的心跳。
    他额头渗出冷汗,与身边的工部局官员紧急交涉几句后,最终颓然地挥了挥手。
    警戒线,开了。
    欢呼声雷动!
    铜锅被高高抬起,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,穿过警戒线,被抬进了赫德美茶行那从未对华人开放的后院仓库。
    “哐当”一声,铜锅落地。
    谢云亭当着所有记者的面,启封一箱崭新的“信”字号茶引,取出一块,投入早已备好的一大缸清水中。
    众目睽睽之下,茶砖缓缓溶解,那枚鲜红的火漆印信与内嵌的竹制暗纹,轻飘飘地浮上水面,清晰可辨。
    真相,不言自明。
    紧接着,他从阿篾手中接过一份《黑账录》的副本,走到一根粗大的仓库木柱前,“啪”的一声,用铁钉将它死死钉了上去!
    “此中七十三笔赃款,一千二百条人命,皆出自贵行发出的调度令!若不敢当面对质,便是默认!”
    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,字字诛心。
    随即,他面向所有闻讯赶来的商人和民众,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:
    “自今日起,云记在汉口租界内,设立‘信’字代兑点!凡持有任何茶行发出的、因赫德美恶意竞争而无法兑付的旧茶引者,皆可来此换取我云记同等价值的新引,不设上限,不问来路!”
    消息如插翅的野火,瞬间燎原。
    黄昏时分,小小的代兑点门前已排起不见首尾的长龙。
    里面不仅有码头工人、纱厂女工,更有穿着长衫的老账房、戴着金丝眼镜的学生。
    江面上,船娘黑妞率领着十几艘舢板,船头插满“信”字小旗,在夕阳下如同一支赤色舰队,专为那些住在对岸、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孺免费接驳。
    混乱中,一名英国领事馆的华仆悄悄挤到阿篾身边,塞过一张纸条:“我家夫人想买半斤,不敢露面,这是钱。”
    深夜,最后一盏灯笼熄灭,代兑点终于关门。
    阿篾声音嘶哑,却掩不住兴奋,向谢云亭低声汇报:“老板,今日共兑出新茶引两千三百一十七张,收回的旧引几乎涵盖了汉口八成以上的中小茶商。赫德美闭门三日,拒不见客,但……他们发往皖南和福建的采购单,昨夜已经全部改了方向,转向了印度。”
    谢云亭点点头,脸上没有半分喜色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连夜赶制的新茶饼。
    茶饼上,赫然压印着两个崭新的篆字——民信。
    他摩挲着那两个字,轻声道:“他们锁门,我们便替百姓开门;他们藏账,我们便替天下晒账。这一局,从来不是谁的嗓门大谁就能赢,而是看谁的脚下,站的人多。”
    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漆黑的江面。
    一艘没有点灯的乌篷小舟,正鬼魅般地驶离租界码头,消失在夜色中。
    大石的眼力极好,他低声说,那船舱里堆满了撕得粉碎的纸片,像是洋行的订单残片。
    一切似乎尘埃落定,胜利来得酣畅淋漓。
    然而,谢云亭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,却愈发浓重。
    他知道,被逼到绝路的毒蛇,只会亮出最致命的毒牙。
    他转身看着阿篾,刚想嘱咐些什么,却见阿篾的脸上,一贯的冷静被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所取代。
    “老板,”阿篾压低了声音,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,“还有一件事,我总觉得不对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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